天水荡月华

和人打赌输了，所以又挖一个坑。肯定（不一定）是六章完结，如果不能完结，当场表演胸口碎大石或者头悬电风扇。

半架空设定，注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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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地黑茫茫，翻滚起伏的海也是墨色，唯一轮明月如霜。小小身躯从悬崖一跃而下飞速坠落，却未激起一片雪白浪花。

红衣男童眨眨眼，见自己悬浮其上的海面异乎周遭，竟平滑如镜。镜中无倒影，只一蓝发小人于剔透清澈的水底好奇张望。红衣男童胆大，索性探手入水一把拽出对方。

那孩子身着白衣，头生双角，色如碧琉璃，眸子亦若无云晴空，看来与红衣男孩同岁。他毫不惊惧，温然问道：“你不怕摔死吗？”

红衣男童哼哼道：“我就是想摔死自己，可你没让我摔下去。”

白衣童子笑吟吟道：“你为什么要死？”

红衣男童倏然蹙眉，瘪了瘪嘴：“陈塘关里的人都骂我是妖怪，叫我去死。”

白衣童子仍是笑意天真道：“可父王也说我是妖族，但父王爱我护我，绝不叫我去死呢。”

孩子歪歪头，想了一阵：“他们既然不喜欢你，你不该听那些人的话。”

红衣男童垂首琢磨了半晌，最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
他们还没到明白死亡真正意义的年岁，一个懵懂，一个粗疏，便将那不快很快抛在脑后。

红衣男童突然探手摸了摸那孩子的角，吓得他赶紧举袖遮挡，小脸涨得通红：“你做什么？”

“好看啊，就摸摸。”

白衣童子嗫嚅道：“可……可是父王说人族都讨厌妖怪的特征。”

红衣男童嘻嘻笑道：“妖怪才长角，可我喜欢你这样的妖怪。我叫哪吒，你叫什么？”

白衣童子从仍旧遮蔽自己的衣袖后露出一只眼，怯生生地，也带着无限的好奇与期盼回道：“敖丙……”

月光下沙滩宛如雪砌，孩子并肩坐在礁石，无言眺望银光粼粼。虽是无言，二人只一对视，却仿佛读懂了对方心思一般，相对而笑。

哪吒道：“看海太无聊，要不要踢毽子玩？”

哪吒本以为敖丙对陆地一无所知，对方却双手接住他递来的鸡毛毽子，“以前偷偷出来玩，看到渔村里小孩玩过。”

游戏结束后，二人挥手惜别前，敖丙捧出一只左旋海螺：“我们是朋友啦，以后你要是想见我，吹响这海螺，我定千里来相会。”

哪吒挠挠头，“可你在龙宫里总要吃喝拉撒睡，什么时候才方便叫你？”

“月圆之夜，你来海边便是。”

敖丙言罢，化作一条白鳞蓝鬃的小龙，跃入海中须臾不见。

这是敖丙与哪吒友谊的开始，看似寻常，却丝毫不寻常。

人族与妖族自诞生以来便在争斗，同样生于天地之初的生灵流着不同的血，抢夺彼此领域中的财富，注定了相遇即厮杀的宿命。

人族有一至宝名混元珠，有吸引天地灵气之力。它既可使风云变色，也能令山崩地裂，曾由仙人所用击溃无数妖魔，它让妖族胆寒之时亦不免觊觎。

然而这一切与哪吒无关，孩子心中只有两种人，一方对他好，一方对他坏，敖丙则是前者，所以哪吒喜欢他。数日后的深夜，溜出李府的红衣男孩来到了相遇的沙滩，第一次吹响了海螺。

敖丙以原形出现在海里，尽管相比其他龙妖的模样，他实在是秀气纤细了许多，然而闪烁寒光的利齿与勾月般锋利的兽爪依然充满危险。哪吒毫不在意那几乎能将他囫囵吞下的巨口，反沙滩上蹦了蹦欢笑道：“哇，你真的来了！今天要踢毽子还是玩别的？”

敖丙眨眨眼，一泓湛蓝清辉中泛起点点银光：“我想带你去海里玩。”

“可我不是鱼，会淹死的。”

“没关系，我施了避水咒，你就不会出事。”

哪吒天生神力，高高一跃跳上龙首，抱紧一支蓝晶般剔透的犄角，乐呵呵道：“好嘞，快走吧！”

尽管是浅海，夜晚也是幽暗，但敖丙以颌下明珠为烛，将路过水域照得亮如白昼。深碧的海藻，漆黑的礁石，或红或白的珊瑚，以及穿梭其间色彩缤纷的鱼群，使得海中小小一隅仿佛成了人间花园。

哪吒松开抱住龙角的双手，他慢悠悠飘了起来，嘴角吹出一串泡泡，亮晶晶的，如同珍珠。一只生在螺壳里的蟹正背负“住处”在沙地上飞快逃窜，哪吒捉住它，打量起依附于螺壳两只黄色海葵。

敖丙还未来得及说一声海葵有毒，哪吒已痛叫一声收回指头，眉毛眼睛鼻子皱到了一块儿。敖丙不住摇头，水里音声听来缥缈不定，“不要随便碰啊。”

哪吒忿忿地把螃蟹连螺壳扔在地上，一脚将这倒霉家伙踢得老远，才对敖丙道：“为什么带我来这片海礁呀？”

小龙轻声道：“我在修行之间的空闲，爱上这里散散心，不过空闲总是很少。”

哪吒点头，“懂了，你就和我一样，师父跟爹娘老是催着练功，说我有什么斩……的使命。”

他好歹没说出妖那个字，顿了一顿皱眉道：“可是镇上的人总是大惊小怪，说我力气大又乱放火，跟妖怪一样。”

敖丙好奇道：“所以他们就说你是妖怪呀？我觉得这没什么，我也力气大还能放水……”

哪吒哈哈笑了两下，不防咕咚吞了一大口水落肚，他赶紧一把捂住，闷声道：“你肯定能放水，谁没三急不上茅房？”

敖丙依旧好奇问：“茅房是什么？”

哪吒一时语塞，正琢磨如何解释，敖丙却已笑言道：“不管是什么，我听了都开心，第一次有人和我说这么多话，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意陪我来这片珊瑚里玩……”

小龙微微垂首，晶亮的瞳子莫名黯淡了几分：“师父不提了，父王、大哥和二哥……他们总是很忙，也无暇听我说这些。”

哪吒一怔，他不由想起自己。从出生以来至今，他多在山河社稷图的修炼，父母见面也总问功课，两位兄长也未谋面。

孩子骤然鼻子发酸，眼眶微热，好在人在水底，便是留下眼泪也被暗流卷去。敖丙看他半晌不动，突然抬手揉起眼睛，疑惑道：“你在水里待久了，眼里不舒服吗？”

哪吒却揪住一根长须，迅速爬回龙头，小小一团稳当地趴在鼻尖，敖丙为看清他几乎两眼都快对上，讷讷道：“怎么……”

哪吒一本正经道：“我来找你玩，你定千里来相会。如果你想找我玩，我也定千里来相会。”

敖丙顿时满心欢喜，开口想笑，又怕把哪吒抖了下去，只得低声道：“好的……”

“那就一言为定。”

“一言为定。”

两月之后，便是哪吒的三岁生辰宴。他生来不比寻常孩童，以肉球之形脱离母体，之后生长更是奇快，不过三岁便似七八岁的模样。因他天生力大无穷，又属火相，甫一落地便烧了半个李府，撞伤十余村民，更吓得几位族内长辈卧床半载。所以即使有昆仑玉虚的太乙真人作保，道哪吒命数不凡乃神人降世，将来担负靖难兴邦之责，却没谁敢信。

李靖于陈塘关任总兵十载，一向体恤百姓、严明治军，故而素有清誉。只因他数次恳切邀请，才勉强有二三十名宾客登门赴宴，免了冷场的尴尬。然而哪吒浑不在意，他只请了一人，也只盼这一人来。

可惜任他如何努力打扮威武，以期引人注目，偏偏由始至终不见敖丙身影。夜深席散，哪吒不与父母师长问安，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独居的别院，殊不料方踏进卧房，却听谁柔柔唤道：“哪吒，你拿着。”

声音自然是敖丙，否则依哪吒的脾气，早就大叫妖怪扑上去请对方吃上一记狼牙棒。不过眼下他看也不看敖丙怀里抱着的红绸包裹，撇撇嘴一下将脸扭开。

“哼，你骗人，明明答应了我来赴宴的。”

敖丙掀开兜帽，烛火摇曳，一双眸子澄净清亮，他面露几分歉意：“我答应了，可是……我是妖族啊，倘若出现了，岂不是……”

哪吒这才回头，看看敖丙额上龙角，嘟起嘴咕哝道：“我又不在乎你是不是妖怪……”

然而总有人在乎。

他们心照不宣地略过这个复杂的话题，敖丙以满是期待的目光注视哪吒：“你打开看看。”

玉匣中一枚明月宝珠，暗夜亦生晴光，将一室灯火压得黯淡下去。哪吒问道：“这是什么？”

“这是宫中定海珠，今日生辰宴父王赐我一双，我转送你一颗当作礼物。”

哪吒生怕宝珠光华为人所察，猛扑上床拖过乱七八糟的被褥把珠子紧紧包裹住，敖丙一边看着，一边小声道：“我其实……一早就到了，只是我隐身术练得不好，又怕妖气被高人发现，所以只能远远看着……”

哪吒扭过脑袋，突然打断他道：“今天也是你生辰？”

敖丙愣了愣方点头，哪吒嘿嘿一阵笑：“好巧啊，我听爹娘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，不是夫妻就是兄弟姐妹。”

敖丙尚且幼小，不知哪吒哪里胡听来的乱七八糟的话，更不知如何反驳，他怔忡道：“人间有这种话吗？师父没提过呢……”

哪吒今日忙活一天，先不提别的，那脸都笑得又酸又疼，如今夜深，早就疲累得想跳上床呼呼大睡一场。可一听敖丙竟与自己同一天降临人世，如此巧合与缘分，顿时让他来了精神。

哪吒跳下床，把堆了一地的玩具稀里哗啦地往边上乱推乱踢，空出一块地硬拖着敖丙坐下。他屋里素来不缺东西，敖丙眼前一花，再回神早怀里已被塞了满满的果脯、糕点、糖球之类的小食。

“你做什么啊？”

“就当请你赴宴嘛，我估摸你偷跑出来没吃饱，还空着肚子看着人吃饭，肯定饿得紧了。”

敖丙刚想回句我一点都不饿，但哪吒已捏起一枚蝴蝶酥用力塞进他嘴里。敖丙叼着酥点发呆片刻，看了哪吒一眼，才用力咬了下去，顿时眸子发亮。

“好吃吧？”

敖丙咔嚓咔嚓两下嚼碎了点心，抹了抹粘在嘴角的碎渣，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。

哪吒又捞起些个石榴、橘子、脆梨直往他手里塞，“多吃点，我家有得是！”

敖丙突然觉得：我真的饿极了。

正当敖丙左右开弓、狼吞虎咽之际，哪吒已拿起自他怀中落下的地图请柬——自己鬼画桃符般的杰作，毛笔沾点唾沫便又画了几笔。

敖丙凑过头，两腮鼓囊囊地像只小猴儿，他一面咀嚼，一面含糊道：“你添了……唔……什么？”

也未多什么，地图右下角增了两个小人，身如柴棍，却顶起两个硕大的头。哪吒指住其中一个，满脸得意道：“小爷就是厉害，你看画得多像你！”

敖丙注视大脑袋上树杈似的两根东西，茫然了许久，后头总算想起还吃着哪吒款待的点心，便吃吃应道：“是……是很像。”

哪吒把请柬折起，再度塞回敖丙衣襟内，正色道：“好啦，以后就记得别傻愣愣地站一边，大家一起过生日吧！”

敖丙心下为难，毕竟二人族属不同，如何能安生待在一处过一次生辰。只是面对朋友，这话如何说得出口？何况将来也未必没有如此机会。

小龙眸如潭水清亮，唇角浮着一缕暖暖的笑意，“好啊，大家一起过！”

离开李府将至海畔时，敖丙仍在啃着手里剩下的半个梨，他蓦地想起什么，指头一松，梨子软软掉进了沙地里。

自能记事，他在龙宫里没有一次是这样用食，要是被父王师父知道在哪吒那里……

好丢脸……

啊，没关系，他们不会晓得。

敖丙又摸出一只橘子，坐在岸边礁石上开心地剥起皮来。